当代都市里，形婚像一层薄雾，笼罩在同志与拉拉的天空。它看似落地，却总在落地前被风重新吹起，像一块不肯服帖的纱。需求是这一切的引擎：有人需要堵住父母的嘴，有人需要保住单位的晋升通道，也有人只是想在朋友圈晒出一张“正常”的合照。于是，一场场“客场婚礼”在五星酒店的游泳池旁举行，彩带飞舞，香槟喷洒，宾客们点击快门，仿佛真的见证了爱情。

　　然而，真正的爱情大多缺席。新郎自认是“次子”，在传统家庭里本就缺少话语权，形婚成了他向家族缴纳的“赎罪券”；新娘则是公司里公认的拉拉，审美标准锋利得像裁纸刀，却不得不套上白纱，扮演一位富有而温顺的太太。仪式结束，她回到更衣室，发现裙摆被游泳池的水汽打湿，像蒙受了一场无声的嘲笑。

　　稍稍拉开窗帘，城市的夜雾便挤进来，带着霓虹灯的五颜六色。她想起大学时代的女友，那时她们躲在图书馆顶层，讨论波伏娃与张爱玲，以为只要足够勇敢，就能让爱情落地。如今，她连微信头像都不敢再用双人合影，唯恐母亲视频时多问一句。点击“发送”，她把婚礼精修图传到家族群，立刻收获一屏玫瑰与大拇指，仿佛她真的完成了某种**礼。

　　同志社群的论坛里，有人骂形婚是背叛，也有人辩称这是权宜。一位ID叫“雾中行者”的网友留言：“我们像客场作战的球队，规则由对手制定，连球门都是租来的。”帖子下面，数十条回复飞快刷过，像午夜飞舞的蛾，扑向手机屏幕那一点光。有人贴出数据：一线城市里，超过六成的男同志考虑过形婚；拉拉的比例稍低，却也过半。数字冰冷，却映出需求的滚烫。

　　富有如北京，也容不下一张真实的结婚证。法律尚未跟上，伦理仍在拉锯，于是形婚成了灰色地带的临时桥梁。它让传统家庭得到“交代”，让同志得到喘息，却也把拉拉推向更隐蔽的角落。婚礼结束，男方父母开始催生“次子”，女方父母则忙着研究学区房。两家人在游泳池边合影，笑得像刚打完胜仗，没人注意到新娘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

　　审美在此刻显得滑稽：白纱必须蓬松，香槟必须法国，伴手礼必须进口巧克力。真正的需求被层层包装，像被纱遮住的伤口，渗出的血也被滤镜P成玫瑰色。摄影师喊“看镜头”，她下意识扬起嘴角，眼角余光却瞥见泳池水面上一片落叶，旋转，沉没，像极了自己。

　　夜深，宾客散去，酒店走廊的灯一盏盏熄灭。她脱下高跟鞋，赤脚踩在地毯上，感到一种久违的踏实。手机里，女友发来一句“还好吗”，她回复“落地了”，却立刻撤回，改成“累”。落地本是动词，此刻却成了形容词，形容一种悬空的疲惫。电梯镜面映出她的脸，妆稍稍花了，像被雾吻过的玻璃。

　　走出旋转门，夜风带着汽车尾气扑面而来。她想起小时候在游泳池边学憋气，教练说：“实在受不了就抬头，别硬撑。”如今，她抬头，看见天边泛起鱼肚白，像有人在灰雾里撕开一道口子。也许有一天，形婚会像旧式纱丽，被更轻薄的布料取代；也许有一天，同志与拉拉能在主场踢球，不再租借球门。但此刻，她只想回家，把白纱挂进衣柜最深处，然后泡一个热水澡，让所有的笑声与眼泪都沉入水底。

　　雾仍未散，但风已经起了。她拦下一辆出租车，司机问：“去哪儿？”她报出女友的小区名，声音不大，却足够清晰。车窗外的路灯一盏盏后退，像被时间按下的删除键。她知道，真正的落地不在婚礼的礼台，而在说出目的地的那一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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