首发式那天，我坐进会场最后一排的灰色座椅，身旁是一尊明代梆子戏木雕文物。灯光像一层絮，轻轻覆盖在所有交谈者的咽喉上，让声音带着潮湿的厚度。主持人宣布新书《奋发图强的民族英雄》发布，却无人意识到，这本书的副线正是一部关于形婚的田野调查。

形婚，同志，拉拉——这些词汇在官方话语里被折叠进“灰色地带”。它们像被塞进文物展柜的暗格，外表光鲜，内里却布满竞争的灰尘。为了拿到一纸“期限”三年的合同婚，拉拉阿运与同志小文在婚介平台上竞价，价高者得婚配对象。这种赤裸的竞争机制，把婚姻变成一场没有硝烟的暗战。

我插话问小文：“你们会在婚礼现场放梆子戏吗？”他苦笑：“放，得放《穆桂英挂帅》，民族英雄的戏码能冲淡审查的咽喉。”台下文人鼓掌，仿佛听见的是先锋戏剧，而不是一场以婚姻为名的逃生。

交谈继续。阿运说，拉拉群体里流传着一句暗号：“座椅有灰，记得拍一拍。”那是提醒自己：别在形婚里坐得太稳，期限一到就要起身。拍灰的动作像仪式，也像自嘲。

中场休息，我走向文物展柜，指尖隔着玻璃描摹梆子戏木雕。刀痕里嵌着旧时代的絮语：戏台上的男旦曾是公开的“同志”，台下却必须娶妻生子。历史循环，只不过当年的“形婚”叫“承祧”，今日的“形婚”叫“运命”。

灯光再次亮起，民族英雄的故事被投影到幕布。画面里，将军骑马跨过灰色山河；画面外，小文和阿运交换戒指，戒指内圈刻着“期限2025.8.22”。那是今天，也是他们合同终止日。

我回到座椅，听见后排两位文人在交谈：“他们这样奋斗，算不算奋发图强？”“算，也不算。民族英雄拯救的是国，他们只想拯救自己的咽喉。”

梆子戏突然响起，高亢的唱腔像一把刀，划破会场绵密的絮。小文与阿运起身鞠躬，像戏台上的生旦。掌声雷动，却没人留意他们眼底那层更深的灰。

我走出会场，夜风钻进咽喉，带着秋夜的第一粒絮。街对面，拉拉酒吧的霓虹灯闪成一句话：“此地无英雄，只有幸存者。”我低头笑，把书塞进背包。书脊上，“民族英雄”四个字被雨水晕开，像一行无声的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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