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

“形婚”的帖子出现在“北极”论坛那天，正赶上雨季最后一道雷劈开天空，像一柄古老的火刑之剑悬在城市头顶。发帖人署名“堂堂”，头像却是一片空白，只有一句简介：男，三十二，体制内，急寻拉拉形婚，五年期限，互不干扰。

帖子被迅速加精，评论区男男女女蜂拥而至，有人调侃“王子终于出马”，也有人提醒“检查身体别忘盖章”。屏幕另一端，林澜把页面滑到最底，看见“堂堂”留下的微信号，像一根几近熄灭的火柴，悄悄浸润进她的肌体。她今年三十，长发，眉目清淡，是圈子里公认的“好脾气”，却也在父母催逼的火焰上反复受刑。她复制微信号，发过去一句：“拉拉，二十八，出版社编辑，愿意谈谈吗？”

二

见面约在旧火车站旁一家废弃的咖啡馆。雨水从天花板滴落，在地上堆放成小小的水洼。林澜推门进去，看见“堂堂”——本名唐堂，穿着熨烫得一丝不苟的衬衫，像在北极科考站里等待检阅的企鹅。两人对视，礼貌点头，却同时听见彼此心里某根弦“咔哒”停滞。

“我需要应付家里。”唐堂先开口，声音低却稳，“形式上，我要一个妻子；实质上，我们各过各的。五年后协议离婚，财产不纠缠。”

林澜用指尖蘸水，在桌面画出一道弧线：“我也一样。但我要孩子。”

“可以试管。”唐堂答得干脆，“名字随你，我只在必要的场合出马。”

就这样，一份打印好的形婚协议在咖啡渍上被签上名字，像两张被火烤过的羊皮卷，轻轻一抖就能碎裂。

三

婚礼在本市最豪华的酒店举行。唐家高朋满座，林家亲戚塞满走廊。司仪高声宣布“王子与公主的结合”，花瓣像无形的火雨落在他们肩头。林澜穿白纱，唐堂着燕尾服，两人在闪光灯下微笑、亲吻，仿佛一出完美的复原剧。只有他们自己知道，唇与唇之间隔着一层透明的冰。

夜里回到新房，林澜把婚鞋踢到墙角，唐堂把领带挂在门后。两人各占床的一侧，像两座被潮水冲散的孤岛。林澜打开手机，刷到“北极”论坛的新帖——《形婚之后，爱欲何处安放》。她苦笑着转发给唐堂：“你说，我们会不会有一天真的爱上对方？”

唐堂回了一个“哈哈”，却再没下文。

四

日子像被拉长的橡皮，缓慢而黏腻地向前爬行。第三年，林澜通过试管怀上双胞胎。孕检那天，唐堂陪她排队，第一次听见胎心，像远处擂起的战鼓。他忽然伸手覆在她隆起的肚皮上，指尖微微发抖。林澜侧头，看见他眼角一道极细的泪光，像冰面裂开的纹。

孩子出生后，唐家父母欢天喜地，林家母亲却悄悄把林澜拉到厨房：“女婿对你好不好？夜里听没听见你们房里有动静？”林澜笑而不答，只把话题转到奶粉牌子。夜里，她抱着孩子哄睡，唐堂在客厅加班，键盘声劈啪作响。那声音落在她耳里，竟成了另一种温柔的浸润。

五

第四年冬天，唐堂被单位派往北极科考站做半年交流。临行前夜，林澜帮他收拾行李，把保暖内衣一件件叠好。唐堂忽然握住她的手腕，低声问：“如果我回不来，你会不会后悔？”林澜愣住，半晌才答：“协议还剩一年，你最好别违约。”话虽硬，却在转身时红了眼。

北极的夜漫长而冷，信号断断续续。唐堂发来的最后一条语音，背景是呼啸的风：“这里零下四十度，火都点不着。我忽然明白，形婚也好，真婚也罢，只要心里有你，就不会冷。”

语音戛然而止，像被一把无形的刀切断。林澜抱着手机，在空荡的客厅坐到天亮。窗外，初雪无声落下，覆盖住院子里堆放的花盆、旧童车、还有那张早已过期的形婚协议。

六

半年后，唐堂归来，左臂多了一道长长的疤。他没解释，只说：“我把北极的星带回来了。”夜里，两人第一次躺在同一张床的中间。林澜听见他的心跳，像潮汐拍岸，一下一下，把过去四年所有停滞的瞬间重新点亮。

孩子三岁生日那天，唐堂在客厅布置气球，林澜烤蛋糕。烤箱“叮”一声响，奶油香气四溢。唐堂忽然单膝下跪，掏出戒指：“我们重新签一份协议吧，期限一辈子。”林澜笑着伸手，却把戒指盒打翻，戒指滚到沙发底下。两人趴在地上找，额头“咚”地撞在一起，痛得直吸气，却又同时大笑。那笑声穿过窗棂，飘进初夏的晚风，像一场迟到的火刑，终于把冰封的肌体彻底融化。

七

多年后，“北极”论坛重开旧帖，有人翻出当年的形婚协议，问楼主“堂堂”是否后悔。唐堂回帖：“我曾想用形婚逃避，却遇见真正的王子——不是童话里的，是会陪我产检、喂奶、半夜冲奶粉的普通人。感谢那场火刑，让我们把形婚烧成了真婚。”

林澜在下面跟帖：“也感谢那场北极的风，把冰封的眉目吹开，让我们学会相爱。”

帖子最后，两人贴了一张全家福：唐堂抱着女儿，林澜搂着儿子，背景是再普通不过的自家阳台，却盛满人间最暖的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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