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

垂直的公寓楼像一根麻绳，把城市捆得死紧。二十七层的窗台边，同志阿测正用试纸测厨房抹布的酸碱度——他总怀疑房东用廉价碱性清洁剂，会腐蚀他刚贴的彩虹旗。

“形婚协议拟好了吗？”拉拉阿漱在客厅那头喊，她刚把学历证塞进碎纸机，碎屑像捷报般飞散。阿测没答，只说：“实事求是地讲，咱俩这场假结婚，得给两边老人一个火花，也得给咱们自己一条脱身的路。”

阿漱走过来，把一杯漱口水递给他：“两难的是，我妈明天就从田头来，说要见女婿。”

二

第二天清早，楼下传来一阵滔滔不绝的四川口音。阿测探头，看见一个戴安全帽的民工正扛着麻绳捆好的行李往门厅走——那是阿漱的舅舅，十年前在工地摔断腿，如今替侄女来“相女婿”。

舅舅把行李往地板上一扔，麻绳散开，滚出几包田头带来的花椒，辛辣味直冲鼻腔。“我外甥女学历高，你配不上。”他开门见山。阿测只好把事先编好的故事又背一遍：自己在互联网公司做垂直电商，专门卖试纸，从PH到HIV都能测。

舅舅听得半信半疑，忽然问：“那你们准备啥时候要娃？”一句话把阿测噎住，阿漱端着果盘出现，解围道：“ alkaline体质要先调酸，急不得。”

三

午饭是舅舅亲手做的麻婆豆腐，辣得阿测眼泪横飞。舅舅却高兴，说能吃辣才算一家人。饭后，他掏出一卷红纸，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婚礼流程：从田头拜祖先，到酒店敬白酒，再到夜里“闹洞房”——每一项都像麻绳，越缠越紧。

阿测借口上厕所，躲进阳台。他掏出手机，给远在老家的“男友”发消息：“我可能脱不了身了。”屏幕那端回了一个火花表情，随即是一段语音：“要不我飞过来，假扮你同事，帮你挡一挡？”

阿测苦笑，回：“你出现，只会把麻绳打成死结。”

四

夜里，舅舅睡在客厅打地铺，呼噜声像打桩机。阿漱悄悄溜进阿测房间，两人并肩坐在窗台，望着对面写字楼的灯一层层熄灭。

“我妈明天也来。”阿漱低声说，“她比舅舅更难缠。”

阿测把试纸递给她：“再测一次吧，万一体质真偏碱，我们就说医生建议暂缓怀孕。”

试纸在尿液里打了个旋，颜色慢慢变紫。阿漱皱眉：“紫代表啥？”

“代表我们快编不下去了。”

五

第三天，阿漱的母亲果然杀到，手里拎着一捆更粗的麻绳——据说是从老家祠堂带来的，用来“拴住新人”。她一见阿测，先上下打量，然后问：“听说你在网上卖东西？一个月挣多少？”

阿测老老实实报了数字，老太太立刻换算成田头的稻谷：“那得卖多少袋才够在北京买厕所？”

舅舅在旁边帮腔：“我看这小伙子实在，要不婚礼就定在下个月，黄道吉日我都算好了。”

六

就在两人几乎被麻绳勒到窒息时，捷报突然从手机跳出：阿测的男友发来消息——“我找到形婚律师，可以远程视频签字，三天内搞定离婚协议。”紧接着，阿漱的“女友”也发来定位，她已到北京南站，带着拉拉公益组织出具的“家庭关系辅导”证明。

阿测和阿漱对视一眼，同时起身。阿测清清嗓子，对两位老人说：“叔叔阿姨，我们决定实事求是，把婚礼推迟，先去做婚前体检。”

舅舅皱眉：“体检啥？又不是牲口。”

阿漱补刀：“现在国家鼓励优生优育，碱性体质要调酸，麻绳也得换成红绸，图个吉利。”

七

送走老人那天，北京下起小雨。阿测和阿漱站在楼下，看舅舅和母亲挤进一辆出租车，麻绳和红纸堆在后备箱，像没点燃的烟花。

“终于脱身了。”阿测长出一口气。

阿漱却望着远去的尾灯：“可明年春节怎么办？”

阿测把剩下的试纸塞进口袋：“继续测，继续编，直到我们攒够首付，搬出这栋垂直的楼。”

两人并肩往回走，雨丝落在窗台，像无数细小的火花，一瞬即灭，却足够照亮下一程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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