沿河的第十棵老槐树下，爷爷把那张对折得极薄的纸递给我，呜咽声卡在喉咙里，像被顽固的石头堵住。纸上是市**处刚发表的《形婚登记条例（试行）》，落款日期正是今天。

“我年轻时，哪有什么条例，”爷爷抹掉泪，“同志两个字一出口，就要被送去‘思想改造’。”

我所属的“彩虹互助会”今晚要讨论这份文件。十年前，爷爷为了替我挡下流言，替我选了形婚这条路。女方是他老战友的孙女，拉拉，留美博士，人才市场抢手的算法专家。我们预先签了协议：三年期满，价款两清，她得绿卡，我得清净。

可今天的情形，比约定复杂十倍。女方发来讯息：她决定提前终止协议，因为国外同性婚姻合法，她要和相恋十年的伴侣登记。“抱歉，”她说，“我爷爷也顽固，可他昨天在病房里拉着我的手说：‘别再骗自己。’”

我盯着那行字，脑海里却浮现爷爷当年沿着铁路线追我回家的夜。那时我十七岁，刚向暗恋的同桌递出情书，被年级主任当众朗读。爷爷赶来，没打我，只把外套披在我肩上，说：“回家吧，外面冷。”他的见解很简单：人可以躲一辈子，也可以活一辈子。

互助会的会议室里，十几张脸在灯下显得疲倦而兴奋。会长把条例投影到白墙：“第十条，形婚双方可无条件申请撤销，且不影响真实伴侣权益。”他顿了顿，“这是进步，还是新的枷锁？”

争论的篇幅很长，多半人赞成，小部分人担心——担心家庭、担心档案、担心爷爷那一代人的心脏。轮到我发言时，我喉咙发干：“我爷爷今天把这张纸交给我，他说：‘当年我没得选，现在你有。’”我停住，因为看见门口站着爷爷。

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藏青中山装，手里提着两袋苹果。会议室瞬间安静。爷爷把苹果放在桌上，朝众人鞠了一躬：“打扰了。我只是想告诉我的孙子，”他转向我，“无论你选哪条路，回家都有削好的苹果。”

那天夜里，我和爷爷沿着河边走。老槐树下的石凳上，我们第一次谈起奶奶。爷爷说，奶奶其实不是病逝，而是自我放逐——她爱上了一个女人，在1973年。“我放她走，”爷爷的声音混着水声，“因为我爱她，也因为我知道，困住一个人比失去一个人更痛。”

我蹲下来，把条例折成小船，放进河里。纸船漂了十米，被浪花打翻。爷爷笑了：“看，连河水都不肯收。规矩是给人用的，不是给河。”

第二天，我去了**处，撤销形婚。工作人员递来回执，上面盖着鲜红的章，像一枚迟到的勋章。我给女方发讯息：“祝你幸福。”她回了一个笑脸，又说：“替我向爷爷问好。”

傍晚回家，爷爷在厨房切苹果，果皮旋成一条光亮的河。我把回执放在他面前：“我选好了。”爷爷没抬头，只把最大的一块苹果塞到我嘴里，甜得发酸。

夜里，我在朋友圈写下：“形婚不是盔甲，是旧时代的绷带。今天，我把它解开了。”配图是那艘被河水吞没的纸船。十分钟后，点赞破百，留言里有人写：“也替我爷爷吃块苹果。”

爷爷敲门进来，端着两杯热牛奶。“我年轻时没得选，”他重复，“但你们有。记住，人才不是被文件定义的，是被自己定义的。”我接过杯子，指尖碰到他手背的老年斑，像摸到时间的刻度。

窗外，第十一棵槐树正抽新芽。我想，明年此时，它会长出第十层年轮。而爷爷和我，也会长出新的勇气。

形式婚姻网原创文章，转载请注明出处。原文地址：https://www.chinagayles.com/article-21811.html