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

凌晨两点，寝室的灯光还亮着。陈舟把窗帘拉得严丝合缝，只留下一条缝，像夹在两片玻璃之间的刀片。桌上摊着一叠美元，是他刚给“形婚”对象林澜的酬劳。林澜是拉拉，陈舟是同志，他们像两块不合的齿轮，被父母的长寿愿望和催婚的震动声紧紧卡在一起。

“再演一年，就永久解脱。”陈舟低声说。林澜把菜刀往砧板上一扔，发出清脆的“当啷”：“少废话，我明天还得陪我妈逛超市，她老人家要给你挑‘女婿’用的拖鞋。”

二

第二天，陈舟的“太太”林澜挽着他的手出现在寿宴上。陈舟的妈妈笑得像超人归来，逢人就说：“我儿子终于定下来啦！”陈舟配合地给亲戚们倒酒，心里却像被窗户纸糊住的苍蝇，撞来撞去找不到出口。林澜趁敬酒间隙，从手包里抽出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条，塞进他掌心：——“你爸刚告状，说我不会用菜刀剁蒜蓉，快想办法。”

陈舟苦笑。去年母亲六十大寿，他们靠一场假求婚“告捷”；今年母亲六十一，又要再演。他想起小时候，父亲把压岁钱换成崭新的美元，一张张夹进他的作文本里，说：“等你长大，拿去美国找自由。”如今自由没找着，倒先找了形婚。

三

宴会散场，寝室的灯再次亮起。陈舟把那张纸条扔进垃圾桶，却听见“啪”一声轻响。他低头，发现纸条背面粘着一枚小小的U盘。林澜倚在门框：“里面有我女朋友拍的纪录片，讲我们拉拉社群的十年。我想把它剪成婚礼暖场视频，让亲戚们看看真正的我们。”

陈舟握着U盘，指尖微颤。他想起自己大学四年，每晚躲在被窝里看男男电影，耳机线像一条细长的逃亡路线；而林澜在隔壁床，用同样姿势看女女漫画。他们当时没说话，却同时把音量调到最低，生怕震动吵醒室友。如今，他们却要在一个被祝福的谎言里，选任彼此做“终身伴侣”。

四

剪片那晚，陈舟把寝室的窗推开，夏风带着栀子香灌进来。纪录片里，一对拉拉在民政局门口拥抱，镜头扫过她们紧握的手，指甲缝里还沾着搬家时的灰。旁白说：“我们不求长寿，只求长久。”陈舟忽然鼻酸。他想起自己曾把“永久”写在日记里，却一次次被父母的叹息擦掉。

林澜把菜刀当道具，在镜头前比划：“我妈说，女人不会做饭，婚姻就不合。”说完她自己先笑场，刀尖一偏，差点划破屏幕。陈舟按下暂停，转头看她：“要不我们把真相说了吧？就算被赶出家门，也好过一辈子演戏。”林澜愣住，半晌，把菜刀轻轻放回桌上：“那就从我妈开始。她最怕我孤独终老，我们就告诉她，我有你，你有我，只是不是他们想的那样。”

五

一周后，陈舟和林澜坐在父母面前。茶几上摆着那部纪录片，遥控器像一枚炸弹。陈舟深吸一口气，按下播放。画面里，同志和拉拉们轮流出现，讲述形婚背后的眼泪与倔强。陈舟的妈妈攥紧纸巾，眼泪无声地砸在茶杯里。爸爸却出奇地安静，直到片尾字幕升起，才问：“你们……真的不打算骗我们到老？”

林澜握住陈舟的手，掌心汗湿。陈舟点头：“我们想用剩下的几十年，活成自己。”爸爸忽然笑了，眼角的皱纹像被岁月熨平：“长寿有什么好？活得像自己才叫长久。”妈妈哭着扑过来，一把抱住两人：“傻孩子，我告状的从来不是你们，是我自己的面子。”

六

秋天，陈舟和林澜在母校操场办了一场“解散形婚”仪式。没有婚纱，没有戒指，只有一圈朋友和一只被涂成彩虹的风筝。风筝起飞那刻，陈舟把剩下的美元折成纸飞机，顺着风扔向天空。林澜举着菜刀，在蛋糕上刻下“自由”二字，刀锋映着阳光，像一道小小的闪电。

夜里，寝室的灯最后一次为他们亮起。他们把钥匙留在桌上，窗敞开着，风把窗帘吹得鼓起，像一面告别的旗。陈舟在墙上留下一行字：——“此地曾住过两个超人，他们用十年学会不飞，而用走。”

七

多年后，陈舟在旧金山开一家书店，门口挂着木牌：Longevity is not living long, but living true. （长寿非长，真我乃久。）林澜带着女友来旅行，两人站在柜台前，把当年那枚U盘当钥匙扣晃啊晃。陈舟笑着问：“要不要夹一页新书？书名就叫《形婚终结者》。”林澜挑眉：“那得先问问我太太。”三人笑作一团，笑声穿过窗棂，飘进加州永不落幕的阳光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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