测绘局的办公楼像一盒被削平的水果罐头，马马虎虎地卡在旧城与新区之间。午休时间，林屿把激光测距仪塞进抽屉，手指却碰到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请帖——“形婚仪式，诚邀莅临”。请帖是他自己写的，新娘那一栏写着“陶可”，一个只在拉拉群里聊过天的姑娘。

　　“既然躲不过，就让它变成磨炼吧。”林屿自嘲。父母催婚催到把“大政方针”都搬出来了：国家鼓励生育，家族需要延续，你这个宇航员种子选手连对象都没有，像话吗？

　　婚礼定在测绘局后山的果园。那天，陶可穿着租来的鱼尾裙，裙摆扫过落满虫眼的苹果，像一位误闯地球的骑士。证婚人是她姑妈，退休前是雇员，如今专职给人算命。姑妈咳嗽一声：“两位新人，承前启后，开枝散叶！”林屿差点笑出屁，赶紧低头假装系鞋带。

　　仪式结束，两人啃着苹果核商量“婚后条款”：互不干涉恋爱，经济AA，三年后可离。陶可补充：“我女友是航天中心的医生，她同意我形婚，但不同意我恶习复发——比如半夜三点烤榴莲。”林屿点头，心想自己半夜画星图的毛病也得改。

　　日子像被拉长的基线，一天天测绘过去。林屿通过了宇航员初选，去北京补课，离心机转得他胃液逆流；陶可和女友在地下酒吧开“拉拉观影夜”，偶尔给他寄真空包装的卤味。两人每月回果园演一次恩爱，给双方父母看。老林夫妇满意极了，逢人就说：“我女婿在天上工作！”听者肃然起敬，仿佛宇航员是骑着扫帚的哈利·波特。

　　变故发生在第三年。陶可女友被派去南极科考，信号时断时续；而林屿的正式任务因预算削减被搁置，局里让他继续画地形图，像普通雇员那样朝九晚五。夜里，他躺在出租屋，听见楼上小孩背圆周率，忽然想起自己也曾把星空当圆周率背——那是他当同志时最隐秘的浪漫。

　　冬至，果园落雪。陶可抱着一箱冻梨回来，说女友在南极寄来一封信：如果形婚结束，她就回国结婚。陶可眼圈发红：“我盘算过，咱们离婚吧，别耽误你。”林屿却摇头：“再等等，我还没飞，你也没等到她。”

　　雪越下越大，像有人在天顶撒糖霜。林屿突然提议：“不如我们真结一次？不是形婚，是战友。你替我挡父母的箭，我替你扛世俗的枪，等各自真爱人回来，再散伙。”陶可愣了半秒，笑出鼻涕泡：“你这人，屁话真多。”

　　于是，他们又去民政局。盖章的大姐看看两人，又看看离婚协议，皱眉：“现在的年轻人，把婚姻当游戏？”林屿挺直腰：“不，是当训练。宇航员上天前也得磨炼。”

　　第四年春天，林屿接到通知：备份队员转正，半年后发射。陶可的女友也凯旋，带着一块南极的陨石，说要给她们做婚戒。散伙饭设在果园，苹果花白得像一场迟到的大雪。老林夫妇这才知道“形婚”真相，母亲当场哭成泪人：“我女婿飞了，却不是给我生孙子的那个！”父亲却拍拍林屿肩：“臭小子，敢骗老子，有种！”

　　发射前夜，林屿给陶可发视频，背景是酒泉的星空。他说：“等我落地，咱们把离婚证换成你和你女友的结婚证，我当伴郎。”陶可笑：“那我要穿宇航服走红毯。”

　　火箭升空那天，果园里的老树开了第一朵花。陶可和女友站在树下，手里攥着那块陨石。风一吹，花瓣落在她们肩头，像宇宙撒下的碎屑。

　　林屿在失重舱里想起测绘课老师的话：所有基线都要闭合，所有故事都要回到起点。他忽然明白，形婚不是谎言，而是一段承前启后的轨道——让同志与拉拉在世俗的引力里，绕了一个巨大的椭圆，最终各自抵达真实的恒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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