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向阳第一次见陈默是在学校咖啡馆，阳光透过落地窗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，像一幅明暗交错的素描画像。她比照片里更瘦，白衬衫领口别着枚银色回形针，随呼吸起伏闪着微光。

"形婚协议我修改了三处。"女孩推来文件夹，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，"第一条补充：互不干涉情感生活，但需在父母面前维持基本亲密。第三条删除：不得带伴侣回共同住所。新增第十五条：若一方遇到真爱，另一方需无条件配合解除婚姻。"

林向阳盯着协议书上"陈默"的签名，墨迹在向阳处微微反光。他想起母亲昨晚的哭诉——"你李叔叔儿子是博士，人家姑娘是法学院名列前茅的奖学金获得者，这样的婚事打着灯笼都找不到。"此刻这位"姑娘"正用钢笔敲击桌面，节奏像法庭上法槌的回响。

"有问题？"陈默挑眉。她睫毛很长，在颧骨投下两片颤动的阴影。

林向阳摇头，在乙方栏签下名字。笔尖划破稿纸时发出轻微的"嗤"响，像某扇看不见的门正在关闭。他注意到陈默左手腕系着彩虹编绳，在咖啡馆暖光下褪成暧昧的灰。

他们的"婚礼"在郊区教堂举行。林向阳穿着租来的礼服，胸口别着母亲坚持要的康乃馨。当神父问"你是否愿意"时，他看见陈默嘴角有颗痣随"我愿意"轻轻跳动。台下双方父母热泪盈眶，仿佛真见证了什么神圣契约。仪式完毕，陈默在更衣室扯下头纱："我女友在停车场等了三小时。"她卸妆时棉片擦过眼角，留下一道黑色伤痕般的轨迹。

形婚生活像合租公寓的冰箱，冷藏室摆着双方父母突击检查时用的情侣牙刷，冷冻室塞满他们各自真实的情感记忆。林向阳常在凌晨听见陈默在阳台打电话，声音压得很低，像把刀刃往天鹅绒里藏。某个雪夜他撞见陈默把女孩抵在楼道接吻，月光把两个影子熔成银色河流。女孩走后，陈默蹲在走廊抽烟，烟头的红光在暗处明明灭灭，像颗不肯坠落的星。

林向阳的散文开始频繁出现在文学期刊。编辑来信说他的文字有"旷野的风声"，他笑着把信折成纸飞机，从十二楼窗口掷向真正的旷野。陈默把法学院教材堆成城墙，台灯在凌晨三点仍亮着，像永不沉没的橙色月亮。他们偶尔在厨房相遇，陈默煮咖啡时哼的歌，正是林向阳高中时偷偷录给暗恋男生的旋律。

变故发生在第三年春天。林向阳的散文集《隐形画像》获了奖，却在颁奖礼前夜被父母驳回。"我们托人查了，这个奖不值钱。"母亲在视频里展示新买的翡翠镯子，"你李叔叔说现在有人专门骗你们这种...特殊群体的稿费。"同月陈默女友提出分手，说受不了"永远当第三者"。那晚陈默把冰箱所有啤酒喝完，易拉罐在地板排成扭曲的银河。她醉醺醺地敲林向阳房门："你知道我最羡慕什么吗？你们至少还能用'同志'称呼自己。"她笑起来时眼角细纹像破碎的扇骨，"而我们连名字都没有。"

林向阳在卫生间吐得昏天黑地时，想起十七岁那个暴雨夜。他抱着被父亲撕碎的散文稿纸蹲在小区花坛，那些浸透雨水的文字变成蓝色溪流，蜿蜒着流向未知的远方。此刻他二十七岁，依然力不从心，依然学不会如何向阳而生。

他们最终选择结束形婚。陈默去国外读LLM，临行前把彩虹手链系在他腕上："至少我们帮彼此还了债。"林向阳在**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安检口，想起协议第十五条——原来"无条件配合"也包括放彼此去真正的旷野。

现在林向阳的公寓挂着幅油画：两个模糊的人影站在向日葵田里，阳光把轮廓镀成金色。他始终没告诉陈默，那其实是他获奖散文的配图——《形婚者的自画像》。画右下角用铅笔写着：给所有在暗处发芽的种子，旷野的风终将带我们抵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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