银匠程真把最后一根银丝扭成蔓草纹时，夕阳正歪在他家老院的灰瓦上。那光线像被谁打散的银箔，稀稀落落铺在石板上，像极了此刻他心里的忐忑——明天就要形婚了，和拉拉好友林岚。

"你相机带了吗？"林岚从堂屋出来，宽松的月白衫子被风吹得贴在身上，显出她瘦削的轮廓。她手里转着个崭新的软件光盘，那是他们用来练习"恩爱夫妻"自拍的教学素材。

程真没应声，只是用银匠特有的挑剔眼神打量她。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姑娘，如今要陪他演一场史无前例的戏。他想起上周两人在茶馆诉苦时，她如何用沾着茶汤的手指在桌上画圈："就当是拍 prolonged 的纪录片，你爸能安心，我父母也能闭嘴。"

铜盆里的水被程真搅得打转，银镯子沉在盆底像一尾僵死的鱼。他忽然怒从中来——这算什么事？父亲咳出的血沫子还挂在床沿，老人家却固执地要看到他"成家"。而林岚，那个总把相机挂到胸前的摄影师，此刻正靠在梨树下啃青苹果，咔嚓咔嚓的声音像在给这场荒唐婚事配伴奏。

"你确定你爸妈会信？"程真用镊子夹起镯子，银匠的直觉让他注意到接口处有道几乎看不见的裂缝。就像他们的计划，表面光鲜，实则一捏就碎。

林岚突然把苹果核扔过围墙，惊起一群麻雀。"我买了新软件，能自动生成拥抱视频。"她凑过来时，程真闻到她发间有松木与显影液混合的气息，"到时候你穿那件靛蓝褂子，银匠世家传人的人设才立得住。"

夜风掠过院子时，程真正在给银锁片抛光。林岚盘腿坐在石阶上，手机屏幕的光照得她眼下有片青影。"我妈说银匠的手最稳，"她突然开口，"能握住打散的月光。"程真手一抖，鎏银的粉屑簌簌落在她球鞋上，像场无声的雪。

后半夜下起雨，程真听见林岚在隔壁咳嗽。他摸黑找到厨房，发现她正对着煤气灶上的药罐发呆。铁锅映出她扭曲的脸，程真这才注意到她左眉上有道新疤——上周她陪母亲去相亲，被玻璃杯砸的。

"劝你别再跟那个歪脖子树较劲了。"程真把姜片扔进滚水，银匠的手指在蒸汽里显得异常苍白。林岚突然抓住他手腕，指甲缝里还沾着暗房的红药水："如果明天拍照时我哭出来怎么办？"

雨声渐密时，程真在工具箱底层翻出父亲当年打给母亲的银梳。梳齿间缠着根灰白头发，像道无声的控诉。他想起上周病床前，老人用枯枝般的手指划着他掌心："银匠的规矩，传子不传女......"当时林岚正躲在屏风后，用手机软件模拟婴儿的哭声。

鸡鸣时分，程真发现林岚蜷在银匠工作台睡着了。她怀里抱着那个准备当"定情信物"的相机，存储卡里塞满了昨夜拍的假婚纱照。晨光穿过窗棂，将她睫毛投下的阴影切割成菱形，像极了银片被錾刻时飞散的碎屑。

当婚车喇叭声盘旋在巷口时，程真正在给父亲戴银项圈。老人突然剧烈挣扎，枯手指向供桌上的族谱——那里夹着张泛黄照片：年轻的银匠牵着穿旗袍的妻子，背后是棵歪脖子枣树。程真看见林岚在门槛处踉跄了一下，她月白裙摆沾着晨露，像被昨夜月光浸透的纸。

拜天地时，程真感觉有银粉从梁上簌簌落下。他忽然看清了——那些在空中扭曲的，不是喜庆的彩纸，而是父亲打散的银箔，正无声地覆盖在林岚颤抖的肩膀上。当司仪高喊"夫妻对拜"时，程真听见相机快门声，像银匠最精细的錾子，正把这场骗局永远钉在时光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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