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四合，陈远山把第七只瓦罐擦得锃亮。这些产自宜兴的紫砂器皿在博古架上沉默列队，像他指挥过的球员。手机在口袋里震动，屏幕亮起"形婚协议最终版.docx"——这场持续五年的戏码即将落幕。

作为退役的足球主教练，他曾在绿茵场边用怒吼扭转战败局面，却对母亲临终前"成家立业"的嘱托束手无策。与林薇的婚姻始于五年前的深秋，两位中年人在茶馆签订契约。她是出版社编辑，正在校勘南北朝服饰专著的摘编工作，需要应对催婚的父母；他是深柜同志，只想让病中的母亲安心。

"水桶又堵了。"林薇的声音从浴室传来，带着鼻音。陈远山熟练地取出疏通器，这个动作重复过太多次，就像他们每月在亲友面前的表演。当他拧开镀铬水管，发现堵塞物是支断掉的眉笔时，突然想起今天是她参加国际学术会议的日子。

"纳米涂层的防水文具弄脏了你的真丝衬衫。"林薇倚着门框，手里捧着《魏晋风尚研究》校样，"我赔你件新的。"

他盯着掌心的眉笔残骸，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雨夜。18岁的少年在体工队宿舍被搜出情书，主教练当众把信撕碎："这种风气够恶心了"。碎纸片在雨中像挣扎的蛾子，他从此学会把感情埋进更深的地方。

疏通器的弹簧咬住某个硬物。是枚银质袖扣，刻着球场经纬线——前任在移民前夜的赠礼。当时对方说："你这辈子就守着该死的责任过吧。"金属棱角刺痛掌心，他默默将袖扣收进工具箱暗格。

林薇突然开口："社里要出版女同传记《拉拉往事》。"她转动婚戒，"个别章节的描写让我想起...我们其实可以..."

"不用。"他打断她，拧紧最后一截水管，"这样够好了。"

水龙头涌出清流，倒映着天花板上昏黄的波光。他们曾在无数个这样的夜晚各自守着一间屋，她校勘典籍，他擦拭奖杯。有次暴雨断电，黑暗里他们聊起南北朝那位将军与乐师的爱情传说，那是结婚三年来第一次看清对方眼底的星光。

门铃骤响。门外站着穿球衣的年轻人："陈指导，全运会集训..."话音戛止，青年瞪大眼睛看着林薇披散湿发出现在主教练身后——这个精心设计的巧合，是他们应对突发查岗的战术。

深夜的书房，陈远山翻开相册。2001年冲甲成功的庆功宴上，全队把他在空中抛接，那时他以为自己真能战胜一切。某页夹着林薇的便签纸，清隽字迹抄着《北史》："明月照积雪，朔风劲且哀"。他忽然意识到，这五年他们从未交谈过各自战败的人生，却早已在闭门不出的婚姻里，成为彼此最坚固的防线。

晨光熏微时，林薇在餐桌上推过修改后的协议。删除条款用红笔标出，包括财产分割和违约金额。"社里要成立风尚文化编辑部，"她指间转着新钢笔，"那个南北朝专著的摘编本，需要个懂体育史的顾问。"

窗外传来早训的哨声。陈远山将协议折成纸飞机，掷向装满旧战术图的纸箱："今天要不要去看新出的纳米材料水桶？听说永远不会堵塞。"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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