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何看待同性婚姻

作为一名中国的同志学生，我本觉得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，我们并没有条件思考这个问题。但是，在很多人共同的努力下，这股浪潮好像比我们想象的来得要早。于是，这个问题近日在我脑海中停留的次数，也比往日频繁许多。

日前，*常委会法工委发言人第三次记者会上，发言人岳仲明表示，有意见认为，同性婚姻合法化应该写入民法典婚姻家庭编。此前，10月召开的*常委会会议曾三审民法典婚姻家庭编草案。在会议结束后一个月的时间内，该草案通过中国人大网向社会公开征求意见，共收到来自198891位社会公众提出的237057条意见和5635封群众的来信，其中包括同性婚姻合法化。这使得同性婚姻的话题，一下被推向了风口浪尖。多个社交账号都在发起关于同性婚姻的讨论和投票；截止目前，凤凰网新京报关于同性婚姻合法化的投票，投票总人次更是超过了700万。

法工委的发言是我国官方第一次以中性立场提及同性婚姻，而不是直接否认其实现的可能性。这种态度上的大转弯，并不是突如其然的。在征求意见的一个月里，来自天南海北的同志和亲朋好友们纷纷行动起来，以线上转发和线下寄信的方式，向立法者表达出LGBT社群对于婚姻权和平等保障最强烈的诉求。

我也加入了这次动员行动的微信群之一。因为不便寄信，只好照着指南，在人大的网页上留下了一条意见，并且转发到了自己的朋友圈。老实说，当时我并没有期待同性婚姻会在短期内拥有阶段性的进展，但我仍然认为积极地发声、出柜、参与，是在未来实现进展必须作出的努力。

法律的认可和同志的自我认知是两股相互作用的力量。没有法律确立平等的权益，同志所经历的自我认同就一定更加艰难，社会舆论对于同志的偏见也一定更加强烈。即使对婚姻没有诉求的同志，过上幸福生活的可能性也只会更低。于此同时，如果同志社群并没有日复一日的耕耘和教育，大部分的同志仍深陷于内化的恐同之中，出柜的人数也寥寥无几，那么改变大众对于性少数群体的认知就更加艰难，法律的进步也不可能从天而降。即使法律突然实现飞跃，与社会舆论的大程度脱节也必然导致反弹，并不能实质性改变大部分人的困境。

婚姻的议题对于我的年纪而言，既没有向对中年同志那样来得切实，也没有青春期时候那么遥远。今年我二十一岁，是王小波笔下一生中的“黄金年代”：和其他人一样，我也想吃、想爱、想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。只是相对于同龄人，生活对我的锤炼似乎来得更早。从直视自己的性取向开始，人生的轨迹不再变得理所当然，我必须付出更大的力气去思考如何面对不一样的未来。

我无意渲染苦情的色彩，毕竟在人生的难题上，好像没有人会觉得自己过得很容易。但在经过艰难的自我认同之后，一个年轻的同志才会开始明白，接纳自己只是负重前行的起点。出柜、求职、婚姻、育儿、养老，各种各样的问题接踵而至，就像无休无止的升级打怪。

和向父母出柜这种问题比起来，“是否能结婚”对于青春期经历自我认同的我，并没有显得十分重要。只是偶尔朋友们围坐在一起谈天说地的时候，彼此做做十年后的白日梦，无法结婚的事实才会成为我做梦的限制。直到今天，随着大学即将结束，步入社会的日子近在咫尺，我才渐渐开始思考婚姻即将在我的生活里扮演怎样的角色。同性婚姻合法化的意义绝不仅限于那些渴望婚姻的同志，它直接地改善了每一位同志在社会中的处境。

与此同时，同性婚姻革新了古老的婚姻制度，解构了它本身对于男性和女性非常刻板的期待，而赋予它更接近现代平等伴侣的想象。所以，同性婚姻的通过，对于异性伴侣也是一次解放和重新定义。更重要的是，同性婚姻法律上的认同，是向每一个人发出的信号：我们的社会应该平等地对待少数和与主流不同的人。这样的信号，也将直接改变了每一个人的生活。

每一次因为同志的身份感到郁闷委屈，我行动的意愿就又强烈了一点。只有行动的时候，我才能脱离那种无力感。而每次看到朋友圈和微信群为这次行动积极奔走的身影，我心中就会涌起一种很特别的骄傲感，那是一种久违的自尊和自豪。相似的逆境将千千万万的人凝聚在一起。我们能做的，不再只是被动地接纳自己，而是共同向逆境发起挑战。我们不再认命了。

记者会的发言和一系列媒体发起的投票肯定了社群的努力，让许多同志看到自己努力发声的成果。和法律的进展一样重要的，是让更多年轻人意识到自身创造改变的潜能。所有的压迫本质上都是压迫者与被压迫者意识上的沉睡，制度化的压迫是沉睡意识的具象化；而改变世俗法规唯一的方式，始于被压迫者的觉醒和抗争。在同性婚姻的议题上，只有同志开始觉醒和抗争，我们才有可能去影响这个以异性为模版的婚姻制度。这种自我觉醒不仅意味着未来可期，也切实地改变着我们每一天面对生活的态度。在中国同志群体公共空间可见度几乎为零、同志相关内容持续被删的今天，这波热度就像一道久违的曙光，让人不由得感到鼓舞。

但各大平台的投票也引发了更大的争议。一方面，大量反同的声音开始集结，大规模地发布反对同性婚姻的文章。在这些文章里，作者们反复把“变态”、“淫邪”、“疾病”、“罪恶”这类字眼和同志划上等号。即使作为一个自我认同良好、参与同志公益多年的人，读到这样的字句时，我心中所涌现的那种愤怒和委屈是难以言喻的。很难想象，对于那些仍在因为自己同志身份而痛苦不堪、还没有建立起自己支持系统的青少年，当他们读到这样的文章时，将如何承受这种廉价的恶意？

机构主任小宝曾说，投票是最危险的一种方式。在台湾同婚合法化的进程中，同志群体基于慎重考虑，并没有选择公投，但是反对方如此选择了。一时间，大量最恶毒、最伤人的恐同评论和谣言流传于整个岛屿。这些言论对于边缘底层、并没有自己支持系统的同志造成的伤害，并不是我们这些热烈投票、自我认同良好的同志可以想象的。

就投票本身而言，它也变成同志群体和反同势力相互对抗的场域。在许多同志转发投票链接、呼吁投票的同时，也有人对这场非官方、不直接促进立法的线上投票表示出质疑，认为同志不必要为了这样没有规则保障的投票大动干戈；也有很多人整体质疑同性婚姻的必要性，更有甚者，对努力发声的人发出冷嘲热讽。

所以，我们究竟该如何看待这些投票和恶言？我认为，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，积极响应每一次网络空间投票是必要的。每一次类似的投票，都是潜在的舆情测试，票数本身也是一个公众教育的现场。但在虚拟世界之外，我们更应该明白的是，线上票数只是我们日常努力的一种集中性反馈。如果这些年来，不是越来越多的同志勇敢地出柜、发声，那么就不可能有现在投票的声势，也不会得到越来越多的支持。

我们要做的，不仅仅是争取这一次两次的投票，而是将每一日的生活、每一次和人的互动，都当作潜在的教育现场。而作为同城的志愿者，我要做的，就是让我的同龄人和我们的下一代理解，同理心和正义感将创造出一个让更多人感到幸福的世界。同性婚姻，只是这个世界，一个小小的里程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