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铁从高架轨道驶向郊区地面时，夕阳正把绿化带染成锈红色。林远盯着窗外，想起十年前第一次见到陈月的傍晚——她们并肩坐在社区中心的长椅上，两个被迫“形婚”的同志，像被潮水冲上同一片沙滩的贝壳。

“我知道你不情愿。”陈月当时这样说，手指绕着钥匙圈上的彩虹挂件，“但我们得齐心协力把这场戏演完。”

十年了。林远是同志酒吧的钢琴师，陈月是拉拉社群的活跃分子，两个生来就不符合世俗期待的人，在各自的轨道上运行，却共享着同一套伪装系统。他们的婚姻像一间简朴的样板房，外人看来温馨正常，内里却空荡得能听见回声。

今晚是他们的“锡婚”纪念日。林远拎着蛋糕推开家门时，正听见陈月在阳台压低声音打电话：“低压状态持续太久了...我知道，但进化论告诉我们，适者生存不等于快乐生存...”

他轻轻咳嗽一声。陈月挂断电话转身，脸上已经挂好恰到好处的微笑。这是他们心照不宣的规则——在家门外是恩爱夫妻，关上门后各居一室，只在必要时才戴上婚姻的面具。

“社区通知今晚可能停电。”林远把蛋糕放在餐桌上，“刘主任明天要来吃饭，说是看看模范夫妻的生活。”

陈月苦笑。社区主任总把他们当作“改造成功”的典范，却不知道这段形婚最初只是迫于家庭压力的妥协。

烛光摇曳中，林远切开蛋糕。第一刀下去，金属勺碰到硬物——一枚U盘埋在奶油深处。

“这是什么？”陈月皱眉。

窗外突然一片漆黑。停电了。

在手机微光中，他们读取了U盘内容。全是社区住户的隐私资料——王秘书的同性恋倾向，李会计的跨性别身份，赵工程师的开放式关系...包括林远和陈月的真实情况。收集者竟是总把“传统家庭”挂在嘴边的主持社区工作的刘主任。

“他在收集材料，准备一次清洗。”林远声音发紧。

陈月点燃备用蜡烛，昏黄光影在墙上跳动：“他知道我们的事。这是在警告。”

远处传来消防车的吼叫，像某种困兽的哀鸣。十年前他们选择形婚，是被生活推动着向前；十年后，这份平庸的伪装竟成了保护色。

“我们生来不是为说谎的。”林远突然说。

陈月看着他，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名义上的丈夫。十年里，他们小心翼翼地藏起自己的尾巴，假装没看见对方的。那些各自带回家过夜的恋人，那些深夜阳台上的倾诉，那些心照不宣的掩护...

“也许该结束了。”她说，“但不是以他们想要的方式。”

他们翻出十年未动的协议——那份详细规定如何表演婚姻的荒唐文件，把它凑到烛火上。纸张蜷曲燃烧，像冬天终于溶解的坚冰。

第二天晚上，刘主任准时赴宴。酒过三巡，他故作亲切：“你们这样的模范夫妻，应该多分享经验...”

整栋楼突然停电。在黑暗中，林远握住陈月的手——十年来第一次真正的牵手。

“刘主任，”陈月的声音清晰平静，“我们知道你在收集什么。U盘在我们这里。”

应急灯亮起时，林远直视刘主任惊愕的脸：“我们不会再配合你的表演了。”

窗外，一栋接一户的窗户亮起烛光——那是他们连夜通知的其他住户。点点微光在夜色中连成一片，像星火燎原。

“这是一次事变。”林远说，“但不是你想象的那种。”

后来有人问起，是什么让他们最终决定站出来。林远总是看着陈月，想起那个停电的夜晚，当所有伪装都失效时，他们才第一次真正看见彼此。

“知道什么最可怕吗？”他说，“不是被迫说谎，而是习惯说谎。我们花了十年建造面具，差点忘了面具下的脸。”

绿化带在窗外延伸，像一条绿色的河流。进化论告诉人们要适应环境，但没人说过，有时候，你需要改变的是环境本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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