浦明辉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消息，手指微微发抖。"父亲病重，速归"——七个字像七把刀，扎在他精心维护的生活表象上。他抬头看向办公室窗外，上海浦江两岸的灯火璀璨如常，却照不进他此刻阴霾的心。

"怎么了？"林秀美推开他办公室的门，手里拿着他们今晚要参加的"模范夫妻"颁奖邀请函。作为形婚三年的"夫妻"，他们在社交场合表现得天衣无缝——他是大型建筑公司的项目经理，她是知名杂志的编辑总监，郎才女貌，门当户对。

"得回趟老家。"明辉把手机推给她看，"我爸...可能不太好。"

秀美涂着精致口红的嘴唇抿成一条线。形婚协议第三条明确规定：除非极端情况，不介入对方家庭事务。但眼下，她只是轻声问："要我一起去吗？"

明辉望向窗外，群山在他记忆里浮现——那个被土坯房和传统观念围困的小镇，那个一辈子在工地干活的父亲，那个至今不知道儿子是同志的家庭。

"嗯。"他最终点头，"这次...得演得像一点。"

返乡的火车穿过连绵群山，明辉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，想起上次回家还是三年前，为了说服父母接受这个"突然出现"的儿媳。秀美当时穿着素雅的连衣裙，言谈举止恰到好处，父母被这个"秀美大方"的城里媳妇彻底征服。

"在想什么？"秀美打断他的回忆，递给他一杯热咖啡。

"在想我们第一次'返乡演出'。"明辉苦笑，"我爸那次高兴得喝醉了，说终于能抱孙子了。"

秀美的手指在杯沿画着圈："三年了...他们没再提孩子的事？"

"提过。我说你工作忙，再等等。"明辉叹气，"这次恐怕躲不过了。"

火车在一个小站停下，上来了几个浑身尘土的建筑工人。其中一个高大男子不小心撞到了明辉的座位，连忙道歉："对不起啊，工地上待久了，手脚重。"

明辉抬头，对上一双清澈的眼睛。男子约莫三十岁，晒得黝黑的脸上带着真诚的笑容，工作服上沾满水泥渍，胸牌写着"齐野-工地监理"。

"没关系。"明辉微微点头，却发现对方的目光在他和秀美之间转了一圈，然后露出一个若有深意的微笑。

齐野在下一站下车前，悄悄塞给明辉一张纸条："山里的空气比城里好，适合说真话。需要向导可以找我。"后面是一串电话号码。

秀美挑眉："又一个被你的'直男气质'骗到的同志？"

明辉把纸条揉成一团，却在口袋里悄悄展开抚平。

父亲的病比想象中严重。县医院的白色墙壁和消毒水味道让明辉想起十年前出柜时的恐惧。那时母亲哭着说"你这辈子完了"，父亲则整整三个月没和他说一句话。

"爸，秀美来看您了。"明辉站在病床前，声音干涩。

老人虚弱地睁开眼，目光在"儿媳"身上停留片刻，突然说："你们...不是真夫妻吧？"

病房里的空气凝固了。明辉感到冷汗顺着后背流下："爸，您说什么呢..."

"我老了，但不瞎。"父亲咳嗽着，"三年来，你们连一张亲密照片都没有。每次视频，你们都坐得那么远..."

秀美突然握住明辉的手："爸，我们只是...不太习惯在别人面前表现。"

老人摇摇头，从枕头下摸出一本旧相册，翻到一页——年轻的明辉和一个男孩在河边合影，两人笑得灿烂。"记得小涛吗？你高中最好的朋友...他妈去年告诉我，他也在上海，和你一样...不喜欢女人。"

明辉感到呼吸困难，仿佛回到了那个被父亲发现日记的下午，那些写给男同学的情诗被大声朗读的耻辱。

"爸，我..."

"出去。"老人闭上眼睛，"带着你的'老婆'出去。"

夜幕降临，明辉独自走在县城街头。手机震动，是秀美发来的消息："我去住旅馆了，给你空间处理家事。"他鬼使神差地拨通了齐野的电话。

他们在工地旁的简陋酒吧见面。齐野听完他的故事，笑了："所以你是那个'浦家出息的儿子'？全县都知道你在大上海当大经理。"

"现在他们还会知道我是个骗子。"明辉灌下一杯烈酒。

"为什么要骗？"齐野直视他的眼睛，"我在工地干活，天天和钢筋水泥打交道，但我活得真实。上个月县里通过反歧视法案，我和男友是第一个登记的。"

明辉震惊地看着他："在这里？你不怕..."

"怕什么？"齐野大笑，"我靠双手吃饭，不偷不抢，爱谁是我的自由。"他指向窗外隐约可见的群山，"你看那些山，立在那儿几百万年，在乎过别人怎么看吗？"

凌晨两点，明辉醉醺醺地回到医院。父亲醒着，正在看一档农业节目。

"爸，"明辉跪在病床前，"对不起..."

老人长叹一口气："你知道我为什么拼命干活供你读书吗？就是想你过得好...可如果你连真实地活着都做不到，那些出息有什么用？"

明辉泪流满面。三十年来，他第一次在父亲面前完全崩溃，说出了所有真相——形婚的压力，职场的伪装，对真实感情的渴望。

父亲粗糙的手擦去他的眼泪："傻孩子...我宁愿要一个真实的儿子，不要一个完美的假象。"

天亮时，明辉站在医院楼顶，看着朝阳照亮群山。他拨通秀美的电话："我们解除形婚协议吧。"然后又拨了齐野的号码："今天有空做我的向导吗？"

风吹散了他心中多年的阴霾。在这座被群山环抱的小县城里，他第一次感到自由——不是上海高档公寓里的那种精致自由，而是能真实呼吸、真实存在的自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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