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远盯着电脑屏幕，手指在键盘上悬停了足足十秒钟。屏幕上是一封刚写完的辞职信，只要点击发送，他就能从这家工作了五年的广告公司解脱。但最终，他长叹一口气，把文档关掉了。

"林总监，'九州芝麻'项目的会议十分钟后开始。"助理小王敲了敲他半开的办公室门。

"知道了。"林远揉了揉太阳穴，把手机上的未读消息划掉——又是母亲发来的相亲对象资料。上周她已经打了三次电话，每次都以"你都三十五岁了"开头，以"我死了怎么有脸去见你爸"结束。

会议室里，团队成员已经到齐。林远深吸一口气，强迫自己进入工作状态。"各位，'九州芝麻'是我们今年最重要的一级客户，他们的新品发布会预算应有尽有，但要求也极高。"他点击遥控器，投影仪亮起，"依照他们CEO的喜好，我们需要一个既传统又创新的方案，体现家庭价值的同时又不能显得守旧。"

团队开始头脑风暴，林远一边记录一边不时补充。表面上他全神贯注，实际上母亲的催婚话语像坏掉的唱片一样在他脑海里循环播放。据称这次介绍的女孩是"银行高管，家境好，性格温柔"，照片上的女孩笑得温婉，但林远只感到一阵窒息。

"林总监？"设计组的小张打断了他的走神，"您觉得这个方向怎么样？"

林远匆忙扫了一眼草图，"不错，但色调太冷了，芝麻产品需要温暖的感觉，想想日落时分的金色阳光。"

会议结束后，林远收到了苏晓彤的信息："今晚七点，城西咖啡馆，别忘了我们的'商务洽谈'。"结尾还加了个眨眼的表情符号。

苏晓彤是林远大学同学的表妹，一个女同性恋者，或者用她自己的话说，"纯正的拉拉"。他们在一次聚会上认识，当得知彼此的性取向后，苏晓彤半开玩笑地提议："要不我们形婚吧，**满意，我爸妈也闭嘴。"

当时林远笑着拒绝了，但三个月过去，母亲的压力与日俱增，他开始认真考虑这个提议。毕竟，在这个保守的行业里，一个"已婚"的创意总监比"同志"创意总监更容易被客户接受。

咖啡馆装修得很有情调，暖黄色的灯光照在深褐色的木桌上。苏晓彤已经到了，她今天穿了一件白色衬衫，头发利落地扎成马尾，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成熟几岁。

"久等了。"林远拉开椅子坐下。

"刚到。"苏晓彤推过来一杯咖啡，"给你点了美式，没记错吧？"

"谢谢。"林远有些感动她还记得自己的喜好，"所以...我们真的要讨论这个？"

"为什么不？"苏晓彤耸耸肩，"我爸妈上周又给我安排了一场相亲，对方是个IT男，整个晚餐都在讲他养的猫。我差点把红酒泼他脸上。"

林远苦笑，"我妈昨天说，如果今年再不结婚，她就搬到我家住，每天给我做饭。"

"上帝啊，这简直是恐怖片。"苏晓彤做了个夸张的颤抖动作，然后正色道，"听着，我们可以签协议，财产完全分开，互不干涉私生活，两年后以性格不合为由离婚。你需要一个妻子应付家人和社会压力，我需要一个丈夫让我爸妈停止那些可怕的相亲。"

林远搅动着咖啡，思考着。形婚确实能解决他眼前的困境，但这是否意味着他要永远活在谎言中？他想起了程阳，他的大学男友，他们曾经计划一起去荷兰结婚。但毕业后，在母亲的以死相逼和职场歧视的现实面前，他们选择了分手。那是林远人生中最悲惨的一段日子。

"你在犹豫。"苏晓彤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，"是因为有喜欢的人吗？"

"不，没有。"林远摇头，"只是...这感觉像是投降。我花了十年时间接受自己是同志的事实，现在却要假装成直男。"

"这不是投降，是战术性撤退。"苏晓彤压低声音，"我们生活在一个不完美的世界，有时候必须做些妥协才能保护自己。你知道去年有多少同志因为职场歧视失去工作吗？"

林远当然知道。就在上个月，他们公司市场部的一个同事因为被发现是同性恋而被"委婉劝退"，据称是因为"不符合公司形象"。

"好吧，"林远终于点头，"我们试试看。但必须约法三章——"

"第一，不同房；第二，经济独立；第三，任何一方可以随时终止协议。"苏晓彤接话，"我都想好了。我们可以租个两居室，在家人面前演戏，其他时间各过各的。"

他们又讨论了一些细节，约定下周带律师正式签协议。走出咖啡馆时，天已经黑了，城市的霓虹灯亮起，掩盖了星星的光芒。

回家的地铁上，林远收到母亲的信息："远啊，上次说的那个银行姑娘，她妈妈给我发消息说对你很满意，问你什么时候有空再见一面？"

林远闭上眼睛，感到一阵疲惫。他打字回复："妈，其实我有女朋友了，改天带回家见您。"

消息刚发出去，母亲的电话就打了过来，声音激动得发颤："真的吗？什么样的女孩？多大了？做什么工作的？"

"她叫苏晓彤，28岁，是设计师。"林远机械地回答着，感觉自己正在筑起一堵谎言之墙，"我们认识一段时间了，觉得挺合适的。"

挂掉电话，林远站在拥挤的地铁车厢里，突然感到无比孤独。车厢玻璃映出他的倒影——一个穿着得体西装、看起来事业有成的男人，但眼神里藏着深深的疲惫和不安。

第二天上班，林远被叫进了总经理办公室。"林总监，'九州芝麻'的项目董事会很重视，决定由你亲自带队。"总经理拍拍他的肩膀，"这个项目做好了，明年晋升高级副总裁就有希望了。"

"谢谢信任，我会全力以赴。"林远公式化地回应。

"对了，听说你有女朋友了？"总经理突然话锋一转，"好事啊，男人成家后更稳重，客户也更放心。你知道的，我们这个行业，形象很重要。"

林远勉强笑了笑，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。原来在职场中，连他的婚姻状况都成了晋升考核的一部分。

接下来的日子像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。林远和苏晓彤在双方家人面前扮演恩爱情侣，私下却像合租的室友。他们依照计划租了套郊区的小别墅，借以向家人证明他们的"婚姻生活"很美满。苏晓彤甚至把自己的牙刷和几件衣服放在林远的主卧里，以防突然造访的父母发现破绽。

与此同时，"九州芝麻"的项目进入了关键阶段。林远带领团队连续加班两周，每个人都疲惫不堪。提案前一天晚上，林远独自留在办公室做最后检查。窗外，城市的灯光如星辰般闪烁，而他的思绪却飘回了十年前。

那时他和程阳刚毕业，满怀理想地进入广告行业。他们一起租了间小公寓，常常工作到深夜，然后相拥而眠。程阳总是说，等他们事业有成，就去一个能合法结婚的国家。但现实是残酷的——程阳被公司发现是同性恋后遭到解雇，而林远在母亲的眼泪和威胁下选择了分手。

"林总监？您还好吗？"保安的手电筒光打断了林远的回忆。

"没事，马上就走。"林远关上电脑，突然决定开车去郊区的新家，而不是市区的公寓。也许，远离城市的喧嚣能让他静下心来。

郊区的夜晚安静得出奇，星空也比城市明亮。林远停好车，发现客厅灯还亮着。推门进去，看到苏晓彤蜷缩在沙发上看电影，面前放着一碗吃了一半的冰淇淋。

"这么晚还没睡？"林远有些意外。

"等你啊，形婚丈夫。"苏晓彤调皮地眨眨眼，"明天不是大提案吗？想着你可能需要些精神支持。"

林远突然眼眶发热。这段时间的"婚姻生活"中，他们确实培养出了一种奇怪的友谊。苏晓彤了解他的秘密，也尊重他的选择，这种理解是他多年未曾体验过的。

"谢谢。"他轻声说，坐在沙发另一端，"电影好看吗？"

"烂透了，但很适合减压。"苏晓彤把冰淇淋推给他，"吃点甜的，明天大战在即。"

林远挖了一勺冰淇淋，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。这一刻，在这个充满谎言的"家"里，他竟然感到了一丝真实的温暖。

第二天提案非常成功，"九州芝麻"的CEO当场拍板采用了他们的方案。团队欢呼雀跃，总经理特意走过来对林远说："我就知道你能行，已婚男人果然更可靠。"

庆祝晚餐上，林远喝了不少酒。回程时，他让代驾把他送到郊区。夜晚的风带着草木的清香，他决定散步醒酒。不知不觉，他走到了一片小湖边，湖面映着满月，美得不真实。

"林远？"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

林远转身，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。站在他面前的，是十年未见的程阳。

"真的是你。"程阳微笑着，眼角已经有了细纹，"我上周刚搬回这座城市，没想到这么快就遇见你。"

林远的心脏剧烈跳动，酒精和震惊让他一时说不出话来。程阳看起来更成熟了，但那双眼睛依然清澈如初。

"听说你结婚了？"程阳的语气平静，但眼神闪烁，"恭喜。"

林远张了张嘴，却不知如何解释这个荒谬的形婚。谎言如潮水般涌来，将他淹没。在月光下，他看到了程阳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，银色的光圈像一道无法逾越的界限。

那一刻，林远突然明白，他筑起的这堵墙不仅隔离了社会的偏见，也永远隔绝了真实的自己和可能的幸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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