疫情稳定下来后，孩子们在六月份返校上课。出于对疫情余波的担心，我决定接父母过来同住，一方面他们可以帮忙照顾孩子，一方面我也可以照顾他们。这两件事情都能让我觉得安心。

事实上从工作以来，我已经很多年不曾跟父母在一起生活超过一星期了。这种在一起生活的安排，又把我拽回很久之前的回忆。那种并不太好的回忆。

母亲是个絮叨、强势、敏感的人，她聪明、能干，记忆力超强。她能把几十年前的某个故去的亲人或熟人的名字随口说出，她还有个很厉害的本领，就是可以把一件往事绘声绘色地还原出来，包括具体的时间、地点，当时的场景、天气，以及当事人讲话的口音、语调，以及故事的全部细节。

她也会把家里大大小小事情都都安排好，而父亲则是个不怎么好的执行者，他经常会把事情搞砸，然后就会引来母亲一段长时间的数落。母亲数落父亲往往是从当下这件事开始，然后延伸到一件、两件、三件……别的事情，用以去论证自己的论点。父亲忠厚而讷言，往往沉默以对，只有在极少数的时候会回应一声“有完没完”，不过也仅限于此了。

所以我们家常常就是母亲在讲话，父亲则一旁附和。我从小就对这种一边倒的对话颇有微词。

现在这种日常对话又再次出现在我的生活中。

但不可否认的是，父亲和母亲总有说不完的话，某个邻居的穿着，某个亲戚的电话，某一桩要随礼的喜事……他们总能絮絮叨叨的说上半天。每一天，即便是我下班回家后有限几个小时，也总要听到听了很多遍的老故事，或是某件小事引发的数落。

妻子一开始会觉得惊讶。因为我们通常都喜欢默默干自己的事，以尽量避免争执，或是只在必要的时候才说上几句。对于妻子所讶异的事情我不置一评，只是告诉妻子，这是他们生活的方式，不要去打断或是参与。

几个月过去了，妻子突然有一天跟我说，你爸妈这样才像是夫妻，而我们反而不像。妻子说你没有发现吗，你爸妈在一起虽然偶尔争吵，但彼此关心，哪怕是天凉了一点需要穿长袖这样的事情，他们也会说上半天，然后达成一致。母亲虽然常埋怨父亲，但中元节那一段时间父亲回去祭奠祖先，母亲一个人就很寥落，连精气神都不一样了。

妻子的话让我重新审视起自己关于父母亲乃至婚姻关系的看法。

我们这一代人显然比上一辈更独立。一个人上学、工作，独自生活了很多年，早跳出了大家庭的羁绊，变得更注重自我。即便是结了婚，双方也更习惯于保持自己的个人空间，夫妻之间的交流和关系自然会相对更疏落。但实际上，在内心深处，我们人类本质上有表达和对亲密关系的渴望。表达，反馈，再表达……这是一个互相理解的过程。而事实上我们的交谈少的可怜，我们的理解在变得稀薄，婚姻也随之更加脆弱。

记得曾读到西班牙作家安德烈斯·巴尔瓦的一篇文章，大意是说婚姻真正的主旨是交谈，这正是婚姻与其他人际关系的区别所在，也正是它最让人怀念的地方：所有那些琐碎的评论，从女邻居的坏脾气到一位亲戚的儿子有多没出息，那些没有价值也并不怎么聪明的看法构成了我们亲密关系的本质。

出于本能，我们往往会更喜欢指责对方，但是成熟的关系到底应该怎么样，我们则会想的比较少。很显然，婚姻是一种需要互相努力去维系的关系，某一方的努力虽然不能改变整个局面，但至少可以促进互相的理解和信任，而这些对于婚姻则至关重要。

所以，我决定以后要多找一些话题跟妻子聊天，哪怕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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