走出小城的后永远不再有故乡

不要指望，这个世界上，有人随时为你做主张。

有一次，我在高中同学群，发了一篇最近的文章，提到了男友蒋先生。当年的后桌，跳出来说了一句“恶心”。

当世界，把施加给别人的恶意，当成一件嘻嘻哈哈的事。你就要牢记，不是校园才有霸凌。在这个愚氓遍地的国度，要随时准备好被烫上烧红的烙印。

我只是庆幸，他仍活在浙南小城的文明里，而我不再是一无所有的少年。我努力过，高考读研，去国离乡。所以现在，能像一个普通人那么活着。朝九晚五，柴米油盐，与蒋先生，两两相对。

虽然，周围的戾气在消退；虽然，人们越来越明白，人之间要学会分寸；虽然，不少同学站出来，纷纷表态支持。但是，那些长年累月，活在小城的Gay，怎么才会有底气，去面对世俗的洪流。

你们到底，要他们怎么办呢？藏起七情六欲，和你推杯换盏，和你呼兄道弟。然后，娶了你的女儿姐妹，生一个大胖小子么。

想让人心变得良善，太慢了。我只相信，时间和死亡。我只愿，三十年后，我的故乡温州，会有我的容身之地。

我死后，还想一棺衣骨还故乡的。

2018，在家中，我和旧樟木箱、纱灯、竹灯、沙发

【这几年，写过许多类似道理，拿出来分享】

一、

佛语中，许多偈语，劝人听从内心、离苦得乐。有一句是，“三界无安犹火宅，此身易坏似泥船”。

我不是冷面冷心的人，但对家乡-温州瑞安-已完全失去了归属感。那仍是一个固若金汤的人情社会，盛行理所当然的官商互惠，有着坚不可摧的世俗纽带，热衷炫示人前的攀比打听，容不下失去颜面的离经叛道。比如，当你是一个Gay。

穿山越水，渐渐学会，一言一行要有所节制。人心不可冒犯，不可逾越。这世上，有太多柔和的人，孤身存世，心怀刀刃，夤夜前行。

2018年，我去台湾参加同志游行，在台北酒店里

二、

《甄嬛传》里，上到皇太后，下到瑛贵人，儿女私情、私相授受，比起皇家的体面，都是犯了大忌。现实中，Gay人群为什么难被世俗接受？正因这种感情，触犯了家族的脸面、社会的禁忌、大众对性的污名化和羞耻心。

我对Gay人群感情复杂。许多读者，没有出柜，不敢转发我的任何内容。即使再有共鸣，即使那篇与Gay话题完全无关。他们也怕，被人看到蛛丝马迹。他们把这个公号，与自己的身份认同，一起贬低了。

2019年，我在北京三里屯的书店

三、

我明白，人言可畏，世情如刀，谁能以一己之力，对抗时代的洪流呢。按兵不动，择善而行，怀抱相信，以待时机，我支持这么做。但也有的人，已从里到外，被世俗碾压了。他们不再发一点声音，不想费吹灰之力，等待着世界自动变好。

读郁达夫的诗。当时，日本侵华，国家危亡，生民累卵。与今天LGBT人群，可被轻易冒犯的处境，何其相似。喜欢他的一句，“闽中风雅赖扶持，气节应为弱者师”。

2020年，疫情期间，BF蒋先生在家看书

四、

处世就像走钢丝。人心的微妙，不是你“真性情”，就足以应付的。想要活下去，实现一种理想，赢得一种体面，也不是有才有貌就够了。心性、智慧、话术、格局，缺一不可。

少年不识曲中意，听懂已是曲中人。你要明白，做一件事，爱一个人，怎么才举止得当，怎么才进退有度。每个成熟笃定的男人，都有头破血流的故事。有句话是，“从前种种，譬如昨日死；从后种种，譬如今日生”。

尤其是Gay，就更要明白，怎么在世俗和自我之间，找到一隙之地。愿你能，在城市中，独立于世，做好一份工作。要记得，“善人同处，则日闻嘉训；恶人从游，则日生邪情”。撕逼、群P、溜冰、骗婚，你不要这么做。

2020，蒋先生和我们肥得看不出脖子的肥猫Jasper

五、

中国会变好吗？当然，时间会拨云见日。我只怕似水流年，等不起年复一年。上周，去广州，为同性恋亲友会的写作班讲课。想起广东南音古本唱曲：“凉风有信，秋月无边，亏我思娇情绪，好比度日如年。旧约难如潮有信，新愁恰似海无边”。

古话说，山木自寇，膏火自煎。意思是，良木做成斧柄，返过来砍伐自己，油膏引燃火焰，结果引火烧身。孤高傲世，有时也是一种忌讳。生活中，总是“无瑕白玉遭泥陷，一股清流随俗波”。

2020年，去蒋先生家过年，在重庆的酒店里

六、

多年前，听过南康白起，记得他写过一本《浮生六记》。男友离开后，他自投湘江，我以前不懂，觉得用情太深。这几年，才渐渐明白，“一生一世一双人，争叫人两处销魂”。

居不必广厦，车不必驷马，食不必珍馐，衣不必华裘。有一个喜欢的人，扶持共度，做一件喜欢的事，维持生活。简衣素行，默默无名，我不觉得不好。

人近则亵。以世俗目的交接的两人，不会发生深层的联结、共情、同理心。李叔同出家，号弘一法师，病危时写了几句手书偈语：君子之交，其淡如水；执象而求，咫尺千里。

七、

我已经三十了，不再像少年一般，去喜欢流行电视剧的话：“逆风如解意，容易莫摧残”、“陌上人如玉，公子世无双”。好好生活，持有相信，不执迷于妄想，不玩弄冒犯他人，这是我所能做的。

京剧唱，“风流不用千金买”。我很庆幸，不用忍饥挨饿，可以附庸风雅，凭着一点出世离俗之心，还能对世俗的洪流评头论足。三十岁，我越来越相信，与其人前富贵，不如泥涂曳尾，不如保持清醒，不如竹篱茅舍自甘心。

万丈红尘，最难得一个自由自在身。

2020春节，在蒋先生家【重庆】搓麻将

八、

蒋先生，谢谢你，在我赌气时还会落泪。单身八年，我听过太多嘴毒心苦的话，见过太多只问数字的人【攻受/身高/尺寸】。我看着镜中的自己，从左顾右盼到目光冷静。某天，读到一句诗，“一向年光有限身，何不怜取眼前人”。

蒋先生，你要记得，天意自古高难测。我们一己之力，扭转不了乾坤。我只想，与你相扶相持，与你有商有量，与你勤俭持家，与你生产经营，不管窗外风雨大作。只要，你在我身边，世界何其大，我们哪里都能去