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的一生过得都差不多

　去看电影，发现记错了时间，电影已经播放了一半。

　　去吃快餐，中途去上厕所，回来发现餐盘已经被收走了。

　　去买零食，蓬头垢面，在货架前撞见久违的前女友。

　　我说，你看，人生有时候不就是这样。

　　去看电影，发现时间刚好，你说这部电影真有趣。

　　去吃快餐，中途去上厕所，回来你跟我说怎么这么慢，再晚一点你就都吃掉了。

　　去买零食，穿戴整洁，抬头遇见也正在挑零食的你，你问我饮料区在哪里。

　　我说，你看，人生有时候不就是这样。

　　一四年夏天我家还在经营旅馆，我每天呆在店里看着各种各样的客人人来人往。大春就是其中一个，他是我家的长住客。大春九六年生，比我还小一岁，因为家里穷，便跟着舅舅来城里打工，在附近的工地当工人。因为常年晒在太阳下面，大春皮肤黝黑，但还是盖不住他那一张稚气的娃娃脸。

　　大春每次从吧台路过看到我都管我叫一声哥，傻笑一下再走回房间。我和大春没说过几次话，但他人很好，很憨厚。每次从工地回来都会在路边买一小袋瓜子，然后抓一把给我。我猜他是因为欠了我半个月的房钱，怕我催他才会这样。

　　有一次他从工地回来，老样子的路过吧台叫了我一声哥，抓了一把瓜子给我走回房间。我正一个人煮着火锅吃，随便对他摆了摆手没理他。过了一会儿他从房间出来，站在吧台不远的地方看我，看了好一会儿，我受不了这种注视了，抬头问他干什么？

　　他说：“哥，我给你十块钱，你让我也吃几口行吗？我不吃肉，就吃点菜就行。”

　　我拿了一副碗筷递给他：“坐下吧，你吃什么都行，但是不能碰牛丸，只有三颗了，那是我的。”

　　大春猛地点点头，连说了几声谢谢。

　　他不太好意思吃，一直夹青菜，我夹了几块肉给他。他塞到嘴里，烫的说不出来话，在嘴里翻了好一会儿说：“谢谢你啊哥，我都吃了十多天方便面了。”

　　我说：“你没钱吗？”

　　他说：“有钱我就不欠你房租了，工头欠了好久工钱了，一直拖着不给，我也没办法。”

　　我又夹了几块肉给他，我说：“多吃点，牛丸也给你一颗。”

　　他说：“谢谢你啊哥。”

　　吃完以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堆零钱，看样子大概不到二十块，他说：“哥，我就这些了，都给你吧，谢谢你啊哥。”

　　我把钱给他塞了回去：“你留着吧，以后再给我。”

　　他说：“谢谢你啊哥。”

　　从那之后他还是每天回来都叫我一声哥，然后再塞一把瓜子给我。我猜他是因为吃了我一顿火锅，没有钱还我才这样。

　　大春很厉害，什么都会，店里的下水堵了，他会疏通，灯泡坏了，他会换头。也给我省了不少麻烦。后来又聊过几次天我才知道，大春家里还有个弟弟，要上学，家里供不起两个人，大春高中没念完都出来打工了。

　　他说他的理想是以后当个建筑设计师。

　　我叹了口气。

　　他傻笑了一下说，现在也差不多，反正都是在工地。

　　半个月以后，大春走了，临走前把房钱都给我结了。我问他工作完了？他没说话。我问他工钱都结了？他还是没说话。我跟他没留联络方式，也没什么必要留联络方式，毕竟我跟他以后的人生也不会再相交。

　　前几天我去水产市场买生鱼片，有人拍拍我肩膀，我回头一看，大春把墨镜往下推了推说，还真是你啊哥！

　　我有点惊讶的看着他，我上下打量了他几眼。大春穿着从头到脚的nike，一头头发被发胶梳的油光锃亮，戴着一副上世纪的蛤蟆镜，拎着一个上世纪的手夹包。

　　他看我没说话，又说，哥，我啊，大春啊，还真是巧啊，在这都能遇见你。

　　我和他找了家火锅店，他对着菜单点了一堆东西，然后问我最近怎么样？

　　我说，还行，写点东西，开家小店。

　　他说，你真文艺，真羡慕你。

　　我说，你最近怎么样？

　　他说，还行，买张彩票，中点小钱。

　　我说，你真有钱，真羡慕你。

　　原来那时候大春离开不是因为工钱结了，工期结束，是因为工头带着钱跑了，他没有钱在我这里继续住下去了。硬着头皮向家里要了点钱，结了我的房钱。大春买了车票回了农村，下了车全身只剩下不到三十块钱。

　　大春说他不甘心，但又没办法，像他这种生活在最底层的人，哪有什么资格和权利抱怨不甘心。

　　我说，人生有时候不就是这样吗。

　　他说，是啊，人生有时候不就是这样吗。

　　大春站在路口，不想回家，也不知道去哪，走着走着就看到了彩票站，走进去用他剩下的钱买了张彩票。但怎么也没想到，就这一张，中了六十几万。大春简直不敢相信。他说，哥，你知道吗？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钱，我告诉他们我要现金，我看着一摞摞那么厚的钱，我觉得我的人生可以不一样了，我甚至不知道怎么去花钱，因为我根本不会花钱。

　　他终于有钱了，在老家买了套房，又买了辆小车子。然后他就不知道要干什么了，也不知道能干什么，每天呆在家里，无所事事，这样的日子过了半年，他忽然觉得不行，不能再这样下去。于是他又卖了房子跟车子，用这些钱和剩下的钱东拼西凑开了家饭店。

　　也许是大春人好，也许是大春的人生就该发生改变。饭店的生意不错。一年里面大春又连续开了两家。生意络绎不绝，但大春还是每天起早贪黑，后厨，配料，上货，所有事情都亲力亲为的自己盯着，就像以前在工地打工一样。

　　他说他后来回来找过我，发现我家的旅馆已经兑了出去。

　　我说，你现在是大老板了，别说吃火锅，吃锅你也吃得起。

　　大春哈哈哈的笑，火锅的油烫溅在他衣服上，他赶忙拿纸擦了半天：“我以前就喜欢nike，那大对号看着真舒服，但是我没钱啊，穿不起，就算有钱，也不舍得穿，现在我有钱了，全身都是nike，但我还是不舍得穿，还是觉得它贵，我还是能想起来我那些在工地打工的日子。”

　　我看看他：“那些日子挺苦的吧？”

　　他点点头：“苦，太苦了，但如果没有那些日子，我现在也不知道赚钱有多难，说不定就算我中了彩票，那些钱也早就被我挥霍了。我小时候希望能当建筑师，长大以后去了工地当工人，最后因为一张彩票开了饭店，当了老板，人生嘛，不就是这样奇奇怪怪。”

　　我没说话，低头吃着火锅。

　　吃完以后大春给了我一张名片，让我以后有事找他。我说好。回家以后我把名片收了起来，我没存他电话，也没加他微信。我想就这样挺好的，毕竟我跟他的人生，永远不是一条轨道上的。不过我还是会记得他那一把瓜子，和那声说的最多的一句“谢谢你啊哥”。

　　我忽然觉得人生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，它神奇的地方就在于你根本不知道你的以后，甚至是你的明天会有什么改变。你以为你会一辈子庸庸碌碌，但却没想到有一天能功成名就。你以为你家财万贯，但却没想到有一天会倾家荡产。

　　你失恋了，以为此后的人生再也不会相信爱情，随后不久你遇见了陪你走过后半生的人。

　　你破产了，以为此后的人生再也不会安富尊荣，随后不久你中了头奖彩票顺风顺水。

　　你结婚了，以为此后的人生幸福美满，随后不久你发现你爱人在外面还另有他人。

　　你赚钱了，以为此后的人生衣食无忧，随后不久你发现你的工作濒临失败。

　　我说，你看，人生有时候不就是这样。

　　你说，你看，人生嘛，不就是这样奇奇怪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