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什么原因让这份情带来了恨

　　雪菲一刻也不能忘记自己家徒四壁——父亲患有严重的心脏病，母亲因患关节炎，已经无法走路。他们，都丧失了劳动能力。雪菲时常被一种心理作用所控制，总是觉得家里的墙太薄。

　　从18岁开始，雪菲便立志扛起这个在风雨中飘摇的家。

　　那年，雪菲来到亲戚经营的美容院，做了一名美容师。亲戚在生活上很照顾她，但薪水也因“不见外”而“缩水”。雪菲一直做得很勤奋，也很安分，直到3个月前。

　　家中打来电话：父亲停药了，母亲的病情也每况愈下。一个无数次萌生又无数次被她打消的念头，此刻再次复活——离开亲戚的美容院，找一份挣钱多的工作。

　　雪菲去了一家按摩院。这是一家正规的按摩院，只不过客人大多是男人。老板娘承诺的薪酬，是从前的两倍。

　　雪菲希望能尽快融入这个小集体。那天晚上，她和同事一起去歌厅唱歌。脸上写满焦虑的她，好不容易想起一首会唱的歌，却发现无法唱出第一句。在大家亢奋的笑闹声中，她的情绪“跑偏了”，只能用落寞装饰一个小小的角落。

　　这时，走过来一个人。他是雪菲同事的朋友。在注视雪菲之前，他一直唱得很欢。

　　他不是来安慰雪菲的。借着几分醉意，他甚至没有掩饰自己的不怀好意，他的语言和动作，是那么不堪。

　　雪菲被激怒了。她用力挡住他的手，嘴里坚决抵抗：“是不是我的工作让你产生了联想？我告诉你：你想错了！我是个正经人！”

　　他在一瞬间静止了，满怀深意地看了雪菲一眼，静默几秒钟后，在雪菲身边坐了下来。

　　“你明知这种工作会让人产生‘联想’，为什么还做这一行呢？可以换一份别的工作。”在点燃一根烟之后，他说。“原因很复杂。”雪菲此刻没有倾诉的欲望，回答得很确切，但也有些潦草。他笑了。

　　在嘈杂声中，疲惫至极的雪菲睡着了。被同事叫醒时，雪菲发现，那个男人坐在一旁盯着她，看样子已经盯了很久了。

　　“你睡觉的样子真可爱。”他说。不知怎么，雪菲害羞了，心也跳得厉害。她发现，这个男人，其实长得很帅。

　　那晚，他们没再多说。临别时，他们也没有客套。不过，他从雪菲的同事那里得到了她的电话号码。

　　第二天，雪菲收到了他的短信，劝她改行。得知雪菲从前在美容院工作，他极力劝说她做回老本行，理由是：在按摩院做得久了，再好的女孩也会变的。雪菲强调她在一家很正规的按摩院工作，还忍不住感慨养家需要很多钱……

　　雪菲忘记了初相识时他对自己的侵犯，慢慢地对他产生了信任和好感。一个24岁的女孩，真的无法对那张英俊的脸视而不见。

　　有一个晚上，雪菲工作到很晚很晚，偏偏他也没睡，在她刚下班时打来电话。雪菲已经无力掩饰自己的疲惫和无助，当她哭出声的那一刻，他说很担心她，很想念她。

　　很快，雪菲打车来到他指定的相会地点。那是一条偏僻的街道，离他管理的工地不远。他带着她，穿过昏暗的小街，来到一家旅馆。他说：“你放心，今晚什么都不会发生。”

　　雪菲相信他的话。雪菲需要朋友，需要安慰和鼓励，哪怕是例行的、客套的、只有形式没有实质内容的。

　　让雪菲义无反顾地跟着他走进旅馆大门的另一动力，是爱情。

　　他只开了一间房。打开房门时他说：“我不会碰你的。”雪菲说：“我也不可能让你碰我。”

　　前半夜，他一直在讲述自己的创业经历。因为家里条件差，他十几岁就从农村来到城市，除了青春一无所有。黑龙江省的几大城市，他都闯荡过。他干过装潢，也做过电焊工，24岁那年包下一项工程，遗憾的是，除了青春，什么都赔掉了。如今，他是一个承包了一项重要工程、坚信自己定能成功的28岁男人。

　　后半夜，他撕毁了“不碰”的合同，雪菲也推翻了“不让碰”的方案。

　　雪菲无法用语言形容自己事后的懊悔。她担心他会据此对自己的人格定性，像初次见面的那个晚上一样，认为她是一个很随便的女孩。雪菲觉得自己丢了尊严。她决定不再理他，只有这样才能找回些许自尊。

　　离开旅馆的时候，雪菲甚至已经预感到：他不会再理自己了。

　　然而，第二天，雪菲又接到了他的电话。她无法拒接这个号码，更无法拒绝他的声音。一个从前根本不相信的故事，此刻突然钻进雪菲的脑海——有一个按摩师，后来嫁给了客人。

　　爱情让雪菲相信：一切皆有可能。

　　几天后，相同的时刻，相同的地点，雪菲欣然赴约。相同的事情，他们又做了一遍。当然，在走进那个房间的时候，雪菲相当机警。可在他面前，她忘记了最初的计划，完全被变化主宰，因为她已经不完全属于自己，她的一大半，已经托付给他。

　　雪菲是在后半夜知道他已经结婚生子的。听到这句自白的同时，雪菲听到自己的心“咯噔”一声。这是他亲口说的，雪菲不敢相信，却不得不信。他还十分坦然地谈到雪菲的未来——嫁给除他之外的某个男人。不过，在雪菲嫁人之前，他希望她能以情人的身份存在，理由是：他喜欢她，欣赏她，视她为红颜知己。

　　雪菲告诉他，自己最恨第三者。她提议彼此停止交往。话一落地，她听到自己的心又是“咯噔”一声。

　　然而，雪菲并不具备对他的“免疫力”。当他发来短信的时候，她的心和她的手，就会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所牵引。

　　某天，他回家之前没把雪菲发来的短信删干净。那遗漏的一条，促使他老婆吹响了冲锋号。

　　听声音，他老婆也就二十四五岁。她骂人的本事堪称炉火纯青，雪菲也挑战了自己忍耐的极限——她一直在听，一直在听。

　　后来他连声埋怨雪菲太傻，骂不过她，就挂断呗，干吗还要“侧耳倾听”呢？他还替老婆向雪菲道歉，劝雪菲不要和泼妇一般见识，建议她换个角度看问题，那样更容易原谅他老婆的蛮横无理。

　　寥寥几句劝慰，让雪菲感激涕零。其实，他是站在老婆那一边的，他们两个才是一伙的，但是雪菲没听出来。

　　雪菲太爱他了。当他第三次约雪菲出来的时候，雪菲什么都没想，只知道自己信奉爱情。

　　不知为什么，这次雪菲有一种强烈的预感：他真的不会再理她了，他们必须结束了。

　　几天后，雪菲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、难以形容的不适。她害怕了。说给同事听，同事建议雪菲去买一种她从未听说过的试纸。

　　雪菲不敢相信试纸显示的结果。她要去医院，希望医生能得出“正确的”结论，让她的境遇来个大逆转。然而，医生只是证实了试纸的准确性。

　　就在这一天，雪菲发现，正如幸运之门总是对她关闭，他的手机已经向她关闭了。

　　已经36天了。雪菲的第一反应是尽快打掉。第二反应是：得有人出钱。上个月的工资，她已经全部寄回家，这个月刚刚开始6天，离发工资的日子远着呢。雪菲必须找到他。可是，他全天关机。

　　第二天，雪菲总算打通了他的电话，听到的却是他的满腹牢骚：工程即将完工，却被甲方刁难，工人也整天追着他要钱，为了躲债，他逃到了哈尔滨，甚至是北京，正是水深火热之时……

　　最后他阐明了问题的实质——他没有钱，让雪菲再等一等。雪菲说，这是最不能等的一件事情。

　　于是他开始玩赖：“孩子是我的吗？你没搞错吧？你把日子算明白，再给我打电话！”雪菲说：“已经36天了，是医生说的。”“36天？”他顿时兴奋起来，语气中流露出劫后余生的庆幸，“你好好想想，咱们是什么时候开始在一起的？这么短的时间，孩子怎么可能是我的？你肯定是跟别人鬼混了吧！女人擅长演这种戏，我见的多了！你知道吗？我老婆为我堕过好几次胎呢！”言外之意：只为我堕一次胎，根本不足挂齿。

　　仅仅几分钟的时间，雪菲觉得自己的耳朵像是听了万语千言；她的脚，也像是踏遍了万水千山。她累了。但是，她必须找到他，让他认账，让他出钱。

　　雪菲翻出身上所有的钱，冒雨打车从龙凤去让胡路找他。因为雨大，天暗，处在崩溃边缘的雪菲失去了方向感。她几乎找遍了那一带所有的工地，对着一个个陌生的面孔、一双双充满怜悯的眼睛，流着泪说出他的名字，希望有人能提供哪怕是一点点他的讯息。

　　终于，在最偏远的一个工地门口，看门的大爷告诉雪菲：“你找的这个人，在我们这里管事。”大爷走向一间屋子，边走边喊：“管事的，有个姑娘找你！”几秒钟之后，屋里传出一个男人的应答：“知道了！”雪菲听出那是他的声音。然而，随即跑出来的，却不是他本人。

　　极端的愤怒使雪菲重新有了力气。她不顾一切地冲进那个房间，四目相对，他竟然还能笑得十分顽皮。

　　他把雪菲带到老地方——那家小旅馆。一进门，他便递给老板娘10元钱：“我们就说几句话，啥也不干。”

　　雪菲已经没有力气可怜自己了。她只想让他认账，让他给钱。

　　他告诉雪菲，此事非同小可，孩子到底是不是他的，得掰掰手指头，好好算算。于是，他们面对面坐着，一边翻出那并不久远的记忆，一边掰着手指头——从他们的第一夜，数到医生证实雪菲已经怀孕的那天上午。

　　掰来掰去，数来数去，他沉默了，低下头，看着鞋上的泥。突然，他绝地反击：“难道你就没有责任吗？我让你来，你就来；我想干啥，就干啥——你咋不反抗呢？你心里不是也愿意吗？”

　　这话说得没有人情味儿，却挺在理儿。

　　雪菲此时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。她强调：说别的没有用，让他赶紧拿钱。他翻翻口袋，只有400块。他让雪菲自己再拿点儿钱，毕竟她也负有一半的责任。雪菲说，她一分钱也没有。

　　他无动于衷了。在无动于衷的过程中，他去过厕所，也曾踱到门口接听电话，雪菲盯着他，寸步不离。

　　他的一个哥们儿来电话时，声音很响：“她是个按摩女，你敢保证她没跟过别人吗？你敢保证她肚子里真的有孩子吗？你可别受骗哪！”

　　雪菲在一旁听得一清二楚。她从包里翻出医院的检查单，请他看个仔细。或许是感受到了那张纸潜在的沉重，他没有看，只是说：“我相信你。”

　他们在老位置重新坐下，面对面。他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肚子：“我心里也很难受。”雪菲说，堕胎的滋味更难受，还是催他拿钱。他终于决定向同事求助，请他带钱过来救急。

　　同事身上也只有400块。两部分加在一起，一共800块。雪菲看得出，这已经到了他所能承受的极限。她站起身，打算离开。

　　他把雪菲送到楼下，告诉她一些术后的保养常识，并叮嘱她好好休息。他还很抒情地说，总有一天他会成功的，到时候买大房子，买大车，娶个像雪菲那样的好姑娘做老婆。

　　这时雪菲才知道，他根本没成家，也没有孩子，那个所谓的“老婆”，只不过是他的同居女友。

　　这个玩弄感情的骗子，在“剧终”的时候，行骗技巧才略微打折。

　　然而，在这个时候得知这个真相，于雪菲而言，是没有意义的。

　　雪菲独自在龙凤区一家小旅馆住了整整15天。雪菲说，那是一段残忍的日子。他对雪菲很残忍，吝啬得连一个问候都舍不得给。而雪菲，对腹中的生命更残忍……

　　可是雪菲不恨他。她说，兜里揣着800块钱坐上出租车的一刹那，她甚至想跳下车，跑回小旅馆，再看他一眼。

　　雪菲也不恨自己，她说：“恨不起来。”

　　总会有那么一天，雪菲会发现，他和她都有可恨之处，那才算是真正醒悟。